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忍看故乡成异乡

 

/魏英杰

 

国庆前夕搭机返乡,落地后就碰上一桩郁闷事。原先,家乡机场的出租车并不像大城市那样排队轮流载客。这次发现,出租车还是那些永远脏兮兮的出租车,不过好歹排成一排,还有管理人员在边上维持秩序了。可等轮到我们上车,才发现变化的只是表皮而已。

 

一询价,出租车司机仍旧说不打表,甚至一听是到市区面部表情就扭曲了,嘴里骂骂咧咧,不断诉苦说在机场一等就是个把小时,等到前往市区的客人真是倒霉透了。这让我这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非常意外:啥时候从机场到市区成了不招出租车司机待见的活儿了?

 

从机场进入市区,才感到司机的不满确实有一定理由。这座南方小城,如今已经和其他城市一样,变成了一座堵城。一路上只见大小车辆歪歪扭扭地排成长龙,过一个路口等三四个红绿灯算是正常事。淹没在车流中,恍如置身于“他城”,找不到丝毫“我城”的感觉。下了车,我忙不迭地多给了20元给司机,免得他回程再一路骂着回去。

 

这还只是故乡给我的见面礼。回到家中,望着这个曾经清静的村落,路旁停满了车,这才惊觉旧日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。这个生我养我的村子,如今一头被扩建的公路、新建的大超市和汽车站占据,另一头被扩张的大学校区割据,中间再被一条摊点、店面林立的学生街撕裂,地理版图残缺不全,村落文化更是支离破碎。在远方的城市里工作,每天上下班第一件事就是找车位,没想到回到家乡,这仍然是每天必修课。这不禁让人苦笑:这还算是一个村子吗?

 

才在家里住三四天,亲眼见证两桩事件,更是彻底让人感觉凌乱。前天夜里一两点钟,家边上一饭馆不时传来一阵鬼哭狼嚎,走到露台一看,只见楼下聚集了不少人。原来,有大学生在饭馆里喝酒,据说是因失恋而喝得酩酊大醉,死活都拉不回去。过了一会儿,只见村里的联防队员来了,120急救车来了,后来警车也来了。最后动用了数人,硬生生把这名大学生五花大绑,抬上担架给送去了医院。

 

接着一个晚上,又是一两点钟,耳边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闷的砰砰响。冲出去一看,眼见三个人朝着路口一辆小车跑去,后面两三个联防队员边追边喊,还有一名联防队员骑着摩托车试图追去,却被小车远远抛在后面。下楼了解一下,才知道是一辆小车因车主傍晚时与人发生口角,结果(可能是)那人叫了人来,瞅准时机把停放在村委会(现在叫社区才对)门口的车子砸得稀巴烂。不一会儿,村委会门口就聚满了人,既有抱怨装在墙上的摄像头形同虚设的,也有比划着模拟砸车动作的,还有人与联防队员又发生口角冲突的,根本不像是在凌晨的样子。

 

连续两个晚上,妻子都被惊醒、失眠。她半是抱怨半是调侃地发微信:真是佩服常年住在闹市区的人。这话其实挺残酷的,意味着我不能不正视这个村子已变成一个陌生世界的事实。

 

忍看故乡成异乡,这是身处这个时代许多人的共同体验。这种体验对那些长年在外的人来讲,感受尤为强烈。这还不仅是因为故乡环境的改变,而还包括了人事的变迁。别说如今村里的年轻人我已不再熟悉,即便那些曾经从小玩在一起的小伙伴,彼此间也已横亘着一道难以逾越的人生的鸿沟。实际上,那几个联防队员就是村里人。问题是,你看到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,却又仿佛置身于局外,与这里发生的一切无涉。

 

更悲哀的是,这种局外人的感觉无处不在。在他乡是一个局外人,回到故乡仍然是一个局外人,这同样是许多人的切身体会。一个人,哪怕是在另一座城市娶妻生子、获得户籍身份,从文化与情感上往往也难以融入其中,而一回到家乡,他又可能时时感受到一种格格不入的人际氛围。当然,这也不是全无好处。这种局外人的身份意识,既让人产生孤独感,却也让人有所超越,从而摆脱某些世俗文化的牵绊。

 

故乡即异乡,“他城”即“我城”,生逢于这个时代,大概只有这句话能够让人稍感宽慰:此心安处是吾乡。

 

2013104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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魏英杰

魏英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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专栏作家、时事评论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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