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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应邀作为嘉宾参加了新书《再会,老北京》读者见面会。作者迈克尔·麦尔(中文名梅英东)和《江城》的作者彼得·海斯勒(中文名何伟)一样,都是作为美国“和平队”志愿者来到中国,先是到了四川当英语教师,后来搬到北京住了十年。于是就有了这本书。
 
在这本书里,迈克尔先生主要谈的是他在北京胡同里的生活,以及他如何见证了拆迁对这座城市社区文化的伤害。书里有许多细节,读来让人为之感慨。稍感不足的是,他似乎并不打算从更多的制度原因来解释在中国发生的这一切。这或许是因为,他并不绝对反对拆迁。在这本书里,他更多是以个人的视角来关注拆迁,也就是融入那些被拆迁者的生活中,一起去感受他们的酸甜苦辣。
 
北京老胡同的拆迁问题,和中国多数地方其实没有多少不同。其典型特征就是,这是一场以政府为主导的“去旧迎新”运动。无论北京是以迎奥运的名义,还是别的地方以什么公共利益之名,都不会改变这种特征。在我看来,这不啻一场新的土地革命。或者说,这是一场以革命的方式进行的土地(使用权)再分配过程。至少从手段上看,这场“拆迁革命”和过去的“打土豪分田地”和“分田到户”没有根本区别,都是依托权力强制进行的利益分配模式.
 
例如“打土豪分田地”,所采取的手段就是“革命”,革的是地主的命。这次土地革命,贫农、雇农是既得利益者。又比如“分田到户”,这次“革命”的对象是权力自身,也就是对1949年以后土地集体化(和人民公社所有制)的一次纠正,直接受益者是全体农民。到眼下这场拆迁运动,利益分配对象却完全不一样。这一次,是政府把给老百姓的土地(使用权)又征收了回来,政府和商业公司是最大既得利益者,而被拆迁人即多数老百姓的利益却受到压制。
 
通过简单比较,可看到这种依托权力强制进行的利益再分配,其实就是通过损害一部分群体的利益,去满足另一部分群体的利益,因此难免出现受损害群体的权利被漠视,而主导者以及既得利益群体的权力却未受到足够平衡的情形。由此也可看出,当下这场轰轰烈烈的拆迁运动之历史渊源。
 
革命本身就是一场疾风骤雨般的社会运动,而当其主导者本身又是既得利益者,不难想象,倘若没有受到约束,其利益冲动就会像脱缰的野马,一发不可收拾。许多城市的拆迁最后往往变成了暴力拆迁,这并不是因为公共利益至上,而是其内在的权力逻辑使然。这种权力的逻辑决定了其手段与本质,赋予了这场拆迁运动的暴力特性。你看,不管在哪里的拆迁活动,哪怕一开始披着什么样的美丽外衣,一旦出现“钉子户”,其真实面孔就将暴露无遗。
 
当然,就像读者见面会上有人所说,并不是所有人都反对拆迁。还有人说,拆迁就是告别传统的生活方式,有些人一开始可能不习惯,但最终会享受拆迁后的现代生活方式。不能说这些说法没有道理。实际上,许多拆迁纠纷并不是因为拆和不拆,而是因为怎么拆、怎么迁等补偿问题而产生。但这里关注的是这种手段所导致的后果。换句话说,这种拆迁的内在逻辑,已决定了其具有非正义的一面。这是一种以不民主的方式进行的社会运动,其结果的好坏也无法改变其不民主的特征。实质正义,难以掩饰程序正义的缺失。就此而言,拆迁问题只是中国当前社会制度弊端的一个缩影。
 
在这场政府主导的社会运动中,付出代价的不仅是被拆迁人的利益,还有更多。如迈克尔·麦尔书中一直在谈到的社区文化的消失问题,还有传统建筑及其文化被破坏造成的人文割裂问题,都非常值得正视。社区文化或可再造,人文记忆失不再来。一座城市是由一个个具体的人组成的,拆迁让一个人从内环迁移至五环六环,这只是物理运动,但他就此失去儿时生活的点滴印迹,这却将使他成为一个没有根的人。
 
记得书中有被拆迁人说,今后我总不能拿着GPS站在肯德基餐厅里,告诉儿子这是我出生的地方吧。社区联系与人文(共同)记忆,是让一个社会变得更加稳定的基础,可想而知,失去这些将意味着什么。这种权利缺失的痛感,将为整个社会带来难以弥补的创伤。当然,在见面会上我并没有讲这么多。“再会,老北京”是一个比较适合怀旧的话题。但我总觉得,这个话题有点不合实际——倘若“老北京”已然消失,还能“再会”吗?
 
2013年5月14日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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魏英杰

魏英杰

300篇文章 7年前更新

专栏作家、时事评论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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